未時刻,準時起身,收拾妥當就前往王夫人住的小樓去伺奉王夫人起身,同時也讓人去通知蔣雲清準備出發。可待她到小樓外,卻見王夫人已換了一身翠藍的胡服,坐在竹林下持了一卷書在看,看樣是早就起了身的。
牡丹有些羞赧:「我起得遲了。」
「非是你起遲了,是我年紀大了,早上又不早起,沒那麼多覺來睡。」王夫人拍拍身下的竹榻,示意她過去坐。二人閑談一大歇,外頭鄔使人來回,道是車馬齊備,可以出發了,卻還不見蔣雲清那邊來回話,牡丹便叫寬兒再去催。
少傾,寬兒忍著笑帶了一個梳著丫髻,穿淡綠色襦裙,臉曬得鍋底白不了幾分的小胖丫頭過來,道:「人是早就起了的,但只怕最少還要兩刻鐘才能動身。」
「她在什麼?」牡丹有些不喜,她原本與白夫人約的是申正一刻在啟夏門外匯合的,蔣雲清這一耽擱,怕是要遲了。這會兒仍然很熱,白夫人那身怎麼受得住?
寬兒推那小黑胖丫頭出來:「小栗,是你去傳的話,到底怎麼回事說給夫人聽。」
小栗便笑道:「奴婢去的時候,蔣娘正在洗臉和脖、手臂,聽說已然洗了半個時辰了。伺候她洗臉的武媽媽和奴婢稱讚蔣娘用的澡豆如何珍貴難得。」她掰著手指一一說給牡丹聽:「用了丁香、沉香、青木香、桃花、鍾乳粉、珍珠、玉屑、蜀水花、木瓜花、奈花、梨花、紅蓮花、李花、櫻桃花、白蜀葵花、旋覆花,還有麝香等17種,分別搗成粉,然後加入大豆末,說是用滿一日,就會面如玉,光凈潤澤,整個人兒香噴噴的,好似白玉觀音一般。」
老夫人這是下血本了,要美容,要扮,她都不反對。但也得看場合吧?難道今晚去了莊裡住下就不能慢慢收拾打扮了?什麼武媽媽媽媽的,現在就這樣,過去還不得翻了天?牡丹對寬兒不客氣地道:「去和她們說,汾王府的管事還等著的,我們最多一盞茶的功夫就要走,她們要是忙,後面慢慢兒地來!」
趁著牡丹吩咐寬兒,王夫人含笑招那小栗過來,讓櫻桃拿李給她吃,逗她道:「小李的記性可真好,竟然能記住這十七種物件呢,來吃個大李。」
那丫頭也好玩,屈膝謝了王夫人的賞,先咯嘣咬了一大口,方才認真地道:「回夫人的話,奴婢不叫這個李,是叫炒糖栗的栗。您看,奴婢這麼黑,怎會是綠色的李呢?」
王夫人正色道:「那你為什麼這麼黑呢?」
小栗沉思片刻,嚴肅地道:「奴婢天生就這樣黑,奴婢的娘說她生奴婢的時候,正在燒火,肚疼了,就在灶前生的,煙熏火燎的,不黑才怪。」
「你這個小丫頭!」王夫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,回頭對著牡丹道:「這丫頭你是從哪裡找來的?真逗。」
牡丹笑道:「是我娘給的,她年齡還小,只是做些傳話的事情,還沒怎麼教導規矩,倒叫娘笑話了。」
王夫人只是笑著搖頭,回頭看著櫻桃道:「除了沒櫻桃白以外,這機靈勁兒就是一樣的。」
小栗掃了一眼笑得和朵花兒似的櫻桃,道:「奴婢可比不上櫻桃姐姐。武媽媽說奴婢就算是用蔣娘那澡豆洗上一萬年也休想變白一點。」
恕兒聽了,眉頭就豎了起來,覺著自家人被欺負了,只礙著王夫人和牡丹在場,不好細說,便與櫻桃二人眉來眼去半晌。牡丹看在眼裡,曉得恕兒定然要弄鬼折騰這什麼武媽媽,卻也懶得去管。
正說笑著,只見蔣雲清獨自一人氣喘吁吁地一溜小跑跑過來,站定了還撫著胸口喘氣,紅著臉兒就要給牡丹賠禮:「嫂嫂,我不是故意的,是武媽媽……」一時看見了王夫人,尷尬萬分。但她也算是反應快,立刻上前給王夫人行禮問好:「雲清見過夫人。夫人安好。」
王夫人並不在意她是誰,只當她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晚輩,微笑著扶起她,和牡丹量:「既然人來齊了,就走罷?」
牡丹看了蔣雲清一眼,沒有再說她。蔣雲清小心翼翼地道:「我先去門口候著。」
王夫人和牡丹都上了馬,卻見蔣雲清弄了個現在已經很少見人戴的幃帽來頂著,把臉和脖都遮得嚴絲合縫的,準備往馬車裡鑽。王夫人勒住自家的青騅馬,掃了一眼正準備上車的蔣雲清,低聲對牡丹道:「她不和我們一起騎馬?」
牡丹搖頭,低聲道:「既然那樣精心的護理,自然怕被晒黑了。」
蔣雲清從車窗里出頭去瞧著了鮮艷的輕薄胡服,正在說笑牡丹和王夫人二人,滿臉的羨慕。她難得有機會出門,最想的就是有朝一日鮮衣馬,肆意飛揚。
武媽媽見狀,道:「娘,您休要羨慕,您此番若是做成了老夫人讓您做的事情,日後這樣的好日多著呢。只怕您到時候又嫌累了。」
蔣雲清沉默著沒有說話。還未出發她就已經先怯場,牡丹言出必行,基本不和她多來少去的,又有一個據說很兇的王夫人在場,不折騰死她就已經夠了。自己這樣的容貌,現下家裡又是這樣的狀況,就算到了那裡,得到汾王妃邀請,又能起多大作用?哪家會看上她?她摸了摸臉,縱然老夫人說她天生宜男相,好福氣。但看這些女人,又有幾個不是長得一張胖胖的有福氣的臉?
車行至啟夏門外不久,潘蓉便笑嘻嘻地帶著兩張車,七八號隨從過來,白夫人從當頭那張車窗里探出頭來望著王夫人和牡丹笑,身略略往旁邊讓了讓,方便牡丹看到她身后角落里坐著的瑪雅兒。
瑪雅兒就在車上朝牡丹行了一個大禮,牡丹點點頭,示意出發。
到了蔣長揚的庄外時,王夫人笑道:「還沒名字?以後還叫柳園吧?」
蔣長揚抬眼看著她:「但是……」他不想再用從前的名字,其實就意味著他已經拋棄了過往。
王夫人搖搖頭:「如果是為了那個原因沒必要,不過是形式而已。」隨即又笑看著牡丹:「當然,如果丹娘有好名字,又是另外一說。」
牡丹笑道:「其實我覺得悠園不錯,悠閑自在。」
蔣長揚立即道:「好主意!」
「兩個馬屁精!丹娘,咱們來比比誰最先到,輸的人今晚下廚做自己最拿手的一樣菜給大伙兒吃。」王夫人話音還未落,先就抽了青騅馬一鞭,當頭就跑了。
牡丹大急:「您耍賴!」王夫人最拿手的菜是什麼,但她只知道她最拿手的就是那鮮餃了。王夫人分明是嘴饞了。
王夫人回過頭來得意地望著牡丹笑:「我才沒耍賴,我比你老那麼多,你就該讓著我。」
牡丹叫道:「您的馬比我的好!」
王夫人道:「那就得怨大郎了,可怨不著我。想不做飯也行的,追上我我就給你做好吃的。」
眼看著二人一前一後奔得遠了,白夫人坐在車中擁著潘璟笑得前仰後合,潘璟看得心動,爬到窗邊大聲喊潘蓉帶他騎大馬。潘蓉俯身將他抱出來,放在自己身前,和白夫人說了一聲,也打馬去追牡丹和王夫人。
白夫人含笑道:「這樣的日才有意思呢。」
「是。」瑪雅兒淡淡的笑著,透過薄薄的窗紗,看向擁馬而立,滿臉幸福笑容的蔣長揚,微不可覺的低低嘆了一口氣。
卻說蔣雲清的車裡頭,武媽媽低聲和牛媽媽道:「看吧,這麼大把年紀了,還這樣不端莊,連帶著少夫人也跟著瘋,好歹也是國夫人,也是四郡君,叫人家看見了像什麼樣……」
蔣雲清心頭煩躁萬分,將手邊的一隻瓷靠枕狠狠地朝武媽媽扔過去:「閉嘴!想要我被趕回去么?」
武媽媽怒了,軟中帶硬地道:「娘,老奴……」
蔣雲清惡狠狠地瞪著她:「祖母是叫你來幫我的,不是叫你來拖後腿的。我是主,你是奴,弄明白沒有?要我回去把你今日險些害得我沒去成芳園的事情告訴祖母?」
武媽媽頓時蔫了,牛媽媽得意地翹唇一笑。小樣兒,不過一個給老夫人調配膏藥香料的,能有什麼見識,一朝得勢就小人忘形了。
這都是些什麼人呀,為什麼家裡就從來沒有過這樣輕鬆愉快的氣氛?蔣雲清煩悶得想死。還是哥說得對,想要稱心如意就必須得自己當家作主。沒有人是真心為她好,她要怎樣才能殺出一條生?
牡丹到底是追不上王夫人,等她跑到芳園門口時,王夫人已經下馬並將韁繩扔給了聞聲趕出來的貴,笑眯眯地望著牡丹道:「看你跑得這麼累,婆婆我心疼你,和你一起做個拿手菜。」
「那我們可有福氣了。」潘蓉笑嘻嘻地跟上來,推潘璟往前:「還不趕緊去和你叔祖母和丹姨道謝去?」
潘璟眼光光地看著王夫人的青騅馬,討好地看著王夫人:「叔祖母,您這馬兒最厲害!趕明兒借我騎騎。」喊這聲叔祖母倒是喊得順溜,竟然沒要人逼。
「乖兒!」潘蓉歡喜得抱著他使勁親了一口,看來此番雖然和母親吵了一架,但卻是非常值得的。